短篇散文精选 大雁落脚的地方 毕淑敏

时间:2012-07-30   投稿:maxiaoling   在线投稿:投稿

  小时候,妈妈偶尔说,你生在新疆巴岩岱。只听音,不知是哪几个字,在幼稚的心里,就以为是“八烟袋”,恍惚中觉得那地方是一块旷野,有很气派的大烟袋码成一排,八柱袅袅的白气上升。

  我半岁时随父母到北京,在城墙里长大,再哪儿也没去过。人只道乡下的孩子孤陋寡闻,其实京城的少年于外面的世界,也一样模糊。对荒远的边疆,地理知识几乎是零。几十年前,西北是远在天边的概念,那八个烟袋,谁知在哪个犄角旮旯冒烟呢?

  于是巴岩岱又湿又重地扎入我童年的记忆,像墨水瓶底的一支蓝羽毛。

  参军学了医,自从懂得了生理解剖生命起源,我对出生地空前地重视起来。我们从哪里来?这是一个永恒的命题。无数学者望洋兴叹,终生寻觅,不得其解。这个深奥的哲学问号,若从医学角度来说,倒是易如反掌。你的母亲孕育你的过程,她行走的地方,吃下的食物,饮入的清水,看过的流云,听到的小调……这些物质精神的元素,累积着架构着混淆着镶嵌着,一秒秒一天天地结晶了你。

  你就是你,不是其他的叶子和花,不是猪马羊和狼,不是沙粒和谷子,这其中一定有大逻辑。生命之所以奇异,在于一个个零件的精致组装。把那些新鲜的血和肉搭配起来的主宰者,是一个多么能干而霸道的调酒师啊!想想看,即使是称为你父亲的这一个男人,和被称为你母亲的这一个女人,在这一个特定的时刻孕育了你,如果不是在这一个特定的地域,用当地的特产充填了你生命的轮廓,你也必定不是此番模样。

  我们挺拔的骨骼,来自那里飞禽走兽体中的钙和磷。我们明澈的目光,来自那里田野中绿缨垂地的硕壮胡萝卜。我们飘扬的发丝,来自那里山峦上乌云笼罩电光石火的黑夜。我们猩红的嘴唇,来自那个铁匠铺里熊熊燃烧的烈焰……

  出生地是一枚隐形金箍,出生的那一瞬,它就不动声色地套上了每个人的后脑勺,叫你终生无法褪下。我们嗅到的第一缕空气,是那里的草木释放。我们喝到的第一滴甘泉,是那里的岩石泌出。我们看到的第一眼世界,是那里的风云变幻。我们听到的第一声响动,是那里的万物呼吸……

  我开始缠着母亲,讲我出生的故事。母亲的记忆如雨中砖地上的红叶,零落但是鲜艳洁净,脉络清晰。她说,你出生在新疆伊宁,那是一座白杨之城。那里的白杨不像内地的白杨,有许多幽怨的眼睛。那里的白杨没有眼睛,每一支都像银箭,无声地射向草原无边无际的天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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